优雅永不落幕

记我的恩师倪彬彬律师

2014年第11期    作者:朱洪超    阅读 6,323 次

        倪彬彬律师是新中国第一代律师的杰出代表，纵观倪彬彬律师的一生，有着太多的传奇与难忘的瞬间。1953年，从华东政法学院毕业后，倪彬彬律师怀揣着心中的法律理想，义无反顾地加入了新中国第一代律师队伍的行列。1956年初，倪彬彬律师受司法部指派，担任日本战犯特务头子富永顺太郎的辩护人。在用半年时间阅看完了比她人还高的一堆卷宗后，倪彬彬律师强忍着爱国热情的爆发，在旁听席和受害人的一片哭泣中，凭着对司法公平公正精神的信仰，和对“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的信念，出色完成了辩护任务。案子审结后，被告人被送回国，不久，倪彬彬律师收到了一份由司法部转交的感谢信。信中，当事人表达了深深地忏悔和对倪彬彬律师由衷的谢意，并承诺将用余生向和平的道路前进。这段时期的倪彬彬律师像每一个优秀的律师一样，满腔热忱，一心想要在法律行业大展拳脚，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为祖国的法制建设贡献自己的力量。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正当倪彬彬律师风华正茂之际，没过多久开始的反右运动中使她饱受磨难，她的丈夫更是因言获罪而身陷囹圄。在律师行业被取消的情况下，倪彬彬律师也被迫离开律师岗位而成为南市区清洁管理站职工业余学校的一名教员，负责扫文盲。后来，作为管理站的员工，倪彬彬律师还要拖着病体，每天打扫从淮海路到西藏中路再到云南路的这段马路。谁能想到，这个从孱弱的身体里面依然透出高雅气质的年轻女清洁工人，竟是一个饱读诗书、曾经在法庭上传播正义、意气风发的女律师？！做了3年律师的倪彬彬律师，在这20多年的困难岁月里，却没有办法为自己去辩护。然而，在人生如此巨大的变故面前，内心无比坚强和执着的倪彬彬律师不仅与家人不离不弃抚养一双儿女长大成材，她更是以一贯的优雅静静等待着改变的到来。

　　历史和现实的车轮总是不断滚滚向前。1979年律师制度恢复重建，倪彬彬律师心中那从未熄灭的法律和正义之火再一次熊熊燃起，她立即义无反顾地回到了深爱的律师队伍。重返律师舞台，倪彬彬律师又承办了为“四人帮”的上海写作班辩护等众多知名案件，并出任第二任上海女律师联谊会会长，为新中国的法制建设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与其他众多古老而传统的行业一样，律师行业同样讲究老师对学生的言传身教、讲究学习和实践的平台、讲究代际之间的不断传承，行业内优秀前辈的点拨与指导对于后辈律师的发展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和影响。1983年大学毕业后，我跨进了上海市第一法律顾问处的大门，并有幸被分在倪彬彬律师担任组长的刑事组从事刑事律师辩护工作，倪彬彬律师也成为了我的授业恩师。倪彬彬律师当时年近半百，已经是沪上知名律师，但她对待工作仍然像年轻人一样充满热情和干劲，对待每一个案子都是认真严谨，一丝不苟，毫不含糊。她常教导我：“律师面对的是一个个具体的、独立的案件，但律师考虑问题不能仅仅针对个案。律师应该要全方位、多角度看问题，剖析案件，这是成为一个好律师的必备素养。从表面看，我们是接受了当事人的委托，为维护他们的合法权益去工作。但从深层次看，律师是在协助司法机关正确使用法律。从某种意义上说，律师办理案件的质量，会影响到人们对我国法律的看法和态度”。除了严谨作风和高要求外，倪彬彬律师对于后辈无私的鼓励与支持更是给我留下了尤为深刻的印象。留在我记忆里的有这么一个案子，当时被媒体称为“上海建国以来最大的走私集团案”，我当时担任被告人之一赵某的辩护人。赵某原是某轮的船长，此轮上的船员有走私行为，赵某在起诉书中被指控是“走私集团的首要分子，走私数额特别巨大，情节特别严重”，如该罪名成立最高可判处死刑。然而，我在阅卷、会见被告人和调查取证之后，认为赵某作为船长仅对其他船员的走私行为负有不制止之责，不应被定位成走私集团的首要分子，且赵某利用运输夹带的走私物大多数家用电器，主要供自己使用，而不是以营利为目的。然而，当时正处于“严打”时期，我的辩护意见风险太大，在这种情形下，倪彬彬律师却始终鼓励我要坚持自己的想法，坚持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并作为我最坚强的后盾，主动召集所里的领导再次开会讨论并通过了我的观点。最终，法庭采纳了我的辩护意见，对赵某作出了免于刑事处分的判决。

　　2012年，倪彬彬律师80岁。上海举办了纪念上海律师公会成立100周年的活动，为百年来上海11位杰出的律师授予“上海律师行业杰出贡献奖”的功勋荣誉，倪彬彬律师赫然在列。对这一荣誉，她受之无愧。倪彬彬律师那坚韧而又优雅的人品气质，睿智而严谨的职业风格，成为女律师，乃至全部律师群体所欣赏和学习的榜样。回首倪彬彬律师的一生，经历过命运的风风雨雨，她始终对人生的追求抱有坚定信念，对生活的态度也永远保持着那一份从容而优雅，在我的心目中，倪彬彬律师永远都是律师行业最耀眼的那一颗明星。倪彬彬律师作为我的授业恩师，她对法治的孜孜追求、她那坚强而又优雅的人品气质至今影响着我，激励着我。现在恩师仙去，我相信，她那优雅的音容笑貌，严谨的职业操守，坚忍的人生态度，高尚的精神追求，将永远指引着包括我在内的每个法律人不断前行！

　　上海是中国律师诞生之地，也是律师先驱最多的地方。“筚路蓝缕，以启山林”。侠肝义胆的韩学章、敢为天下先的李国机、平民大律师郑传本，这一个个鲜活而响亮的名字，与倪彬彬律师一样，是律师界的开路先锋，是律师事业由磨难、挫折到恢复、发展的历史见证人，他们也代表着我们这个古老的行业最初的勇气和坚守。最后，我想用上海律师公会成立百年纪念会上为恩师授予“上海律师行业杰出贡献奖”的颁奖词作结语，以表达我对倪彬彬律师以及那些仙逝的律师界老前辈们的无限敬仰和无尽怀念：

你是律师制度进程生动的缩影

你与祖国共赴灾难，同当祸福

日本侵华战争，罪恶滔天

内心的煎熬，让你心情无法平复

然而，你看着法庭上方庄严的国徽

还是开始了为日本战犯的辩护

不是屈辱，是人性人道的最高境界

是法治梦想，在现实世界里的直播

你懂得一个中国律师肩负的使命

冒着历史的风雨，继续走你选定的路

你才情横溢，机敏沉着，气度优雅

你让中国法庭的辩护席，为世界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