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年转行律师的感悟

2019年第10期    作者:文│唐阳峰    阅读 13,292 次

2017年6月13日，我在自己的朋友圈里发了这么一段话：一片绿叶衬红花，全新征途再出发。那天是我们正义永道所重组后全新开业的一天，也是我律途生涯正式起航的一天，两年多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对于中年转行的我来说，感悟却也颇多。

人生路不白走  每一步都算数

记得2008年我大学毕业那年，法学专业毕业生的就业选择其实是相当狭窄的，除了部分读研和出国的同学，我们全班几乎所有人的首选都是去考公务员，而我也非常幸运地被上海海关录取了。从“校门”到“关门”，对于一贯以“知足常乐”为人生座右铭的我而言，当时只想着这辈子在海关安心干活。但面对十年如一日甚至有所倒退的工资条，深怀着对体制下温水煮青蛙的恐惧，在犹犹豫豫挣扎了一年多后，我还是选择了当前最流行却又最庸俗的选择：离开体制。

年过三十还要转行跨业从头开始，怎么看都有点悲催，但如同很多人对母校的感情——“母校就是自己可以一天骂个八遍，但却不许别人骂的地方”一样，我对于海关的情感也是一样的，即使海关的待遇真心对不住那些兢兢业业、默默付出的海关人，但真有抹黑海关的不实言论时，我也会愤而据理力争。即使离开了海关，每次经过老单位，我都会回去和老同事们嘻嘻哈哈谈天说地，老领导跟我说，以后海关就是我的娘家了，没事就要经常回娘家看看。海关的那段岁月是我从懵懂毕业到结婚成家的青春年华，也是值得我珍藏一辈子的美好回忆。

言归正传，为什么我会说我们人生的每一步路其实都没有白走？原因有二：

其一，工作内容不一样，但工作的方法是一样的。过去9年的海关生涯中，我写了大量的总结报告、政研文章，还跟单位的领导一起写过两篇获奖论文。转行做律师之后，我发现在面对每一个具体的案件时，我同样需要搜集大量的背景资料，整理现行的法律法规，搜集曾经发生的案例甚至是学术观点，最终提炼出争议的焦点和解决的方案，这些工作方法实际上和在体制内写政研报告如出一辙。

其二，在其位谋其政，工作需要的态度是一样。我以前做办公室工作，大小杂事样样不少，忙碌之时，我会将一天需要处理的事务罗列在笔记本上，再一一标注工作进度和轻重缓急。从事律师工作之后，往往也会出现几个不同的案件需要同时处理的情况，我甚至一度有种时空倒流的错觉，现在工作的感觉和以前并没有很大的区别，都要求我尽职尽责，在其位谋其政，做好手头的每件事。

除此之外，我最大的收获还在于以前单位老领导引荐了我律师职业生涯的师父。

跟对老板吃肉  跟错老板吃土

现在很流行“匠人精神”，而律师就如同法律的工匠，用个人的知识、经验甚至是气度来赢得客户的信任。在这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我们可以通过互联网、大数据、司法信息公开打破信息壁垒，但是，不管这个时代如何变化，律师行业还依旧保留着浓厚的“师父带徒弟”的传承方式。

撇去背景光环和自身努力，一个小律师成长过程中最重要的因素是什么？我相信所有过来人的答案应该是一致的：一个好师父。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我很庆幸在自己踏足律师这个行业时能碰到我的师父，也是正义永道所的主任沈岱青律师。

去年年初，我的师父代理了一件由上海高院一审、标的额达数亿元的股权投资纠纷案件（当时去高院立案的时候，我有种网游中一个刚刚从新手村出发的小号玩家，马上被大号带着去挑战最终BOSS的感觉）。由于案件中各种协议和股权关系错综复杂，在那段时间里，加班加点成为常态。由于身心过于投入，我甚至好几次午夜梦回，想起案情就无法入眠。

在办理此案的过程中，我们和对方公司的律师、法务团队进行了多次磋商谈判，最终的一次谈判从下午2点开始，一直高强度地持续到晚上10点，双方都饿着肚子疲惫不堪，在冬天的空调房中大脑处于严重缺氧，几乎所有人内心的想法都是“就这样吧，可以结束了”，但就在双方打算就此完稿敲章，我终于能解脱的时候，师父用她的行动告诉我什么才是一个律师的专业素养。她在最后关头指出了合同中存在的一个约定不明、可能产生争议的关键条款。由于合同修改工作是由我根据双方意见进行操作的，当看到师父指出的条款时，我后背的冷汗一下就冒了出来。事后，师父告诉我，作为一名律师，我们不仅要有高度专业的职业素养，更需要在所有人的思路已经混乱的时候、合同一改再改的情况下仍能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这才真正称得上是一名优秀的律师。

由于师父宽厚，加班加点并非我的工作常态，我平时的工作其实还是比较轻松的。即便如此，她还一直说我现在太忙了，已经满负荷工作了，但我每天基本都能准时接送妻子上下班，带着儿子、女儿参加亲子活动。更重要的是，有师父在身后支持，我在接触当事人承办案件的时候，明显有底气得多，因为我知道虽然我只是律师圈的“二年级生”，但我有一个自身能力超强又愿意全力帮助、教导我的好师父。

正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好师父给我指明方向让我少走弯路，但律师这条路还是得我自己走，要做一名好律师，最终还是需要依靠自己的努力。

绣花要得手绵巧 打铁还需自身硬

很多人包括我自己从事律师工作之前都有种感觉，“律师是靠嘴皮子来吃饭的”。但真正从事这份工作之后，我深深感觉律师是靠自己的专业素养来吃饭的。

正如歌手可以通过参加真人秀提升人气，但最终要获得尊重还是要通过或脍炙人口或打动人心的真正金曲一样，一个真正的好律师靠的并非是巧舌如簧、色厉内荏，而是靠自身的专业素养和尽职尽责的工作态度，通过一个个经办的案子来说话。很多律师会苦于没有案源，没有自己的顾问单位，但很多企业或者个人却往往也发愁缺少一个值得信赖的律师顾问。正所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我始终认为一名优秀的律师除了要学会推销自己之外，更重要的就是将自己手头的每一件案子处理好，案子办好了，客户自然会越来越多。

前不久，我们处理了一起公司借贷纠纷，此案一审并非由我们代理，二审期间当事人找到了我们，而该案一审败诉的关键在于我方当事人拿出的担保合同上对方公司的章经过鉴定非公章。接手案件后，我们调取了对方公司实际控制人办理其他几家关联公司的所有工商内档，在将几十张盖有公章的档案一张张贴在窗户上细细核对，用复印机放大比例后拿尺测量各个印章文字的空隙，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竟然在一家关联公司的出资证明中找到了和担保合同上的公章相似度极高的文件，并由此决定以此为比对样品申请再次鉴定。二审期间我方观点抛出后，对方当事人顿时阵脚大乱，案件未经宣判即主动承诺把所欠债务还清。事后，我方当事人表示，希望我们能担任他们公司的法律顾问。

今年年初的时候，我接手了一起由某高院办理的房屋保全异议案件。据当事人描述，他们同小区里十几户人家提出的异议都被该高院驳回，在初步与承办法官沟通的过程中，法官个人也表示出于裁判一致性的考虑，我们的保全异议很难被支持。我在查阅大量案例之后，在广东高院的一份判决书中找到了一段逻辑性非常强的法理描述，再结合翻阅到的几篇学术研究文章，我觉得可以翻案。开庭过程中，对方律师反复强调已经有十几户同样情形的人家在本次保全中被驳回异议，由于对方是经验非常丰富的律师，作为初出茅庐不久的小律师，我感觉对方是完全占上风的，但案件的裁决并非是靠律师的巧舌如簧，而是基于客观事实找到能支持我方观点的法条或法理。最终，本案的承办法官完全接受了我方的观点。由于和承办法官通话次数较多，法官听到我的声音后，未等我自报家门就说“你是唐律师吧”。

在承办不同案件的过程中，我深深感觉无论是大律师还是小律师，影响办案结果的因素往往在于承办律师对案件是不是足够了解，有没有真正用心去研究案件、了解事实。事实上，很多案件在刚接手的时候也感觉可能会输，但在办案过程中通过厘清事实、梳理思路，往往最终能柳暗花明，而这时，我也能切实感受到一件案件中律师所起到的重要作用。

努力赚钱很重要 社会价值更重要

古人有云“不学问，无正义，以富利为隆，是俗人者也”。作为谋生的手段，律师是通过提供自己的时间和知识来换取金钱，这也让很多人形成律师“认钱不认人”的不良印象。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商业社会中把赚取金钱作为追求目标也是无可厚非，但一名好律师的确不应该把自己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如何赚取更多的金钱上。

律师职业并不是直接产生生产力的职业，但律师却是直接影响社会生产效率的职业。大家如果有心就可以发现，当前的每一个社会热点，公众舆论关心的每一起公共事件，多多少少都跟法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作为一门包罗万象的社会科学，律师作为法律人所应承担的社会责任应该由我们每一名律师来承担。

传统读书人的人生理想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相信，每一个法律人心目中都有一个法治梦，我们用学习法律来“修身齐家”，最终目的是希望能用法治来“治国平天下”。位卑未敢忘忧国，我非常幸运能够生在一个迅速崛起的中国，更幸运能够从事律师这份精彩而又非常有价值的职业。

在短短两年的律师生涯中，我曾为当事人感到委屈而在看守所内同他一起流泪，也曾劝说当事人不要纠结于毫无胜算的案件而要开始新生活；曾代表企业同情绪激动的死亡员工家属进行沟通，也曾劝说打算愤而离场的客户保持冷静；曾为赶第二天开庭的飞机来回奔波，也曾在出差开完庭后在大明湖畔悠闲散步；曾在法庭上被法官怼到胸闷不已，也曾因自己的观点被法庭采纳而兴高采烈；曾被当事人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也曾因搞定第一家顾问单位而兴奋不已；曾连做梦都在考虑为当事人答辩，也曾因庭审沟通准备不充分而懊恼……两年律师生涯给我带来的经历有很多，但唯一没有过的，就是后悔当初决定转行做一名律师。

记得在从公务员队伍辞职前，我约一名老同学将想转行的想法告诉他，得到了他的极力赞成，他说，如果我辞职去做别的工作，他还有点担心，但律师这份职业根本不怕入行太晚，因为律师是一份值得你沉下心一直努力干到老的职业。

唐阳峰

上海正义永道律师事务所律师。  

业务方向：股权投资、建设工程、劳动纠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