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仰卧的青山一列

2018年第05期    作者:文│魏凡    阅读 5,838 次

东风日暖，彩霞西映，四月的天气总是容易让人忘记未了的春寒。当你正准备卸掉冬衣、提振精神时，重帘浅梦中那料峭的一夜风雨，如教书先生的戒尺，目光敏锐，不偏不倚地落在手心。它提醒着踌躇满志的人们，不要小瞧了这骤然的寒流。

不过，气温的忽降与人世的无常相比，就逊色得多了，人心的狡黠则更是难以琢磨。而在理想的境地里，春雨是滋润的，人心是火热的，付出可以获得回报，正义能够得到伸张。可惜雨水和现实都沾染着冷峻的色彩，虽与清明的时节搭调，却总是不甚理想。那么又当如何自处呢？

郑愁予在《清明》中写道：“我已回归/我本是仰卧的青山一列。”以“清明”为题，却不欲渲染悲痛的情绪，是对清明更深层次的体悟。不过，他究竟要回归到什么地方去？台湾学者陈芳明在《美与殉美》中认为：“他回归的不再是故乡，而是青山。当他觉悟人间到处有青山，显然已超脱对死的恐惧。”他用“千家飞幡的祭典”“厝间的溢酒”“满身满身的植物”这些意象描摹出的画面并非面朝坟墓的祭拜，而是俯瞰人世的重生。

点睛之笔莫过于“仰卧”。能够仰卧者，必经卓绝斗争，亦必有豁然顿悟，傅雷之言“不经劫难磨练的超脱是轻佻的”正是此意。仰卧不一定是放弃，也不是要做游荡于现实与理想两岸之间的一叶孤舟，而是找到另一种归宿，实现人生的另一种高度。从容地袒露胸膛，鼻间呼吸着泥土的芬芳，肩背与肱股间满是绿碧的幽草，再不需要遥望彼岸，此间就有受之不尽的乐趣。

怎能忘记“九死南荒吾不恨”的东坡呢？他三番五次因言获罪，却死不悔改，虽然才气纵横，但固执得有些“傻气”。尽管东坡不懂明哲保身，我仍然认为他的作风是“仰卧”一词的最佳范例。知任杭州时，他用陶管疏浚水利、修葺西湖，以厨艺自娱自乐，还跟市侩、和尚打成一片；贬谪琼州时，他在一片椰子林中安居，在当地办学堂，心怀舒畅地吟出“春牛春杖，无限春风来海上”。苏东坡的仰卧，不仅有超然的意义，还积极入世，无论自己在什么位置，都能够活得无愧于心，很有烟火气息。

“人世的鞭挞和讥嘲、压迫者的凌辱、傲慢者的冷眼、被轻蔑的爱情的惨痛。”这是哈姆雷特的顾虑，充满现实主义和启发意义。活着尚且如此艰难，还要奢谈“仰卧”，简直欺人太甚！话虽如此，给自己留个出口，该是没错。你看，那蹲踞的远山总是不惧艰险、不弃故旧呢，哪怕生活再不近人情，它总是在那守望着你，等待着花香，等待着溢酒，等待着你的回归。

魏凡

上海沪港律师事务所实习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