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与小山

2019年第03期    作者:文│山俊    阅读 7,448 次

我看青山多妩媚

“一遇杨过误终身”，这话说的是郭襄遇到了杨过，误以为嫁夫当嫁神雕大侠，但杨过只有一个，于是她取次花丛懒回顾，最后被耽误。同样的，我很喜欢律师界的那些大咖们，但是我可能也被他们给“误导”了。

我在律协的第一份工作，身边常有律界大咖出没。辞职后我来到观韬中茂，身边也是大咖环绕。这些大咖们就是我对于律师界的全部印象。老实说，当时的我，头抬得有点高。

我自以为是985硕士、考过司考，又有律协的工作经历，做个好律师应该很简单。我以为律师就是那些大咖的模样，是智商、情商、收入“三高 ”的怪兽。而我要求不高，随便弄弄有个大咖的十分之一就好，不算过分吧。我还认为，只要熬过初级阶段，后面等待我的就是一遇风云便化龙。等功成名就后，我要云淡、我要风轻。

当了律师后，我也曾沐浴过律师职业的荣光。我曾到过某大型连锁超市，处理因房东破产而要做的债权申报，以老辣的眼光指出材料上细微的错误，惹得那边员工直呼“律师就是律师！”；我也曾去某著名网约车公司做尽职调查，看一页页的公司资料仿佛在看一幅幅公司过去的画面，眼看他起朱楼、宴宾客，然后眼看他楼快塌了。我喜欢律师工作，因为可以超然地、抱着双臂地，将别人的成败荣枯看饱。

出去相亲时，每当我告诉相亲对象我是律师，对方总会无由地“哇喔”一下。我想，她们以为的律师，肯定是犹如山一般的男人吧。背靠大山好风光，是律师职业让我在生活中得到了自信，哪怕只是相亲，都可占得优势。

刚开始的时候，我的确很喜欢这份工作，也很有信心能够做好。我肆意驰骋在光明的“律途”上，尽情地享受着职业荣光，带着“我来，我见，我征服”的劲头，美美地计划着“三年超英、五年赶美”，以为将来迎接我的，即便不是“王者荣耀”也定会是“英雄联盟”。

然而，事实上，前述一切全是“我认为”的律师职业。我看青山多妩媚，未料青山看我并不如是。

步入此山疑无路

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原来律师行业精英荟萃、竞争惨烈。而我则那么普通，在姓氏前总会被加一个“小”字。在专业能力上，我已被师父批评过很多次。记得有一次，我要同事说出一个我最大的优点，结果她苦思冥想了半天说了六个字——“你头发挺多的”。现在，除了头发多，我当律师吃的苦头和教训也很多。

而且，因为我是学佛吃素的缘故，在“动物世界”食草的素食律师能否立足，不免心里要犯嘀咕。因为，素食律师的逻辑是退步原来是向前，是“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这和法律逻辑好像不太一样。

还有，我发现那些大咖们虽然在外光鲜，但是只要回到律所，也会立即像打仗一般被各种事务包围。我还发现，原来大咖们不只是会忙到分身乏术，他们也会紧张、也会焦虑。因为项目重大，所以如履薄冰；因为决策重要，所以战战兢兢。他们站在行业最前沿，比我们有着更多的知识以及时间焦虑。我师父曾说过，他当了20年的律师，到现在才敢说对于某些专业判断有了点自信。

原来，“成人的世界里没有容易二字”“小有小的焦虑，大有大的烦恼”——这一切都是真的。记得有人曾问过拳王阿里，在功成名就后每天还要做多少个仰卧起坐，他只简单的回答了一句：“我只有到感到酸痛了，才开始计数。”

我忽然觉得，当律师的前几年，可能是我过去职业生涯中，最难熬的几年；也可能是我未来律师生涯中，最轻松的几年。

“我的世界突然开始天黑”。我发现自己大概率上成为不了大咖，而且即使要成为他们的十分之一，也将很久以后也要拼尽全力。残酷的现实，让我心感凄凉。从高高的期望之上，重重地摔下来，还是脸先着地，已把我的信心一撸到底，我不再喜欢这份工作了。

目前，我的状态已完全符合金庸笔下“那挑柴汉子”的描写——“三十岁上下年纪，一身青布衣裤，腰里束了条粗草绳”——典型的刚搬了两百块砖的气质。

横看成岭侧成峰

其实，妩媚也好，无路也罢，都是“我以为”的律师职业。这两者落差极大且都有偏差，可见当律师让我有多么的心绪不宁。

有本书名字叫《你以为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吗？》，我也不禁有了同样的疑问。我曾问过我师父：“是什么能支撑你深耕行业20年，一定是有真爱在燃烧吧？”未料师父却对我说：“你手上还有多少活儿，先把它们做好。”罗振宇在2018年跨年演讲中也说过同样的话：“做事的人不去思考抽象的问题，无所谓悲观还是乐观，他们每时每刻面对的，就是一张时间表上具体的时间安排而已。”

确实，我这种人就是想得太多、做得太少。那么我就但行前路莫问前程，这样可以把心安住了吗？赶路时如果因为方向不对，觉得别扭和难受怎么办？如果因为姿势不对，觉得初心被掏空怎么办？不可否认，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当律师都是很难的。所有阶段的律师都会酸痛，都要流汗，都会为生存焦虑。因为，现实的引力太沉重了。

横看成岭侧成峰。其实世界是主观的，全在于你如何看待。有些“你以为的”还是可以“以为”的。比如，同样是搬砖，有的人以为自己只是在搬砖，就感到特别苦。有的人则以为自己是在建设一座教堂，就内心充满干劲。转换视角，可以让人轻装上阵，与内心和谐相处。

我也可以这样以为：其实，所有的律师或多或少都有这些不愉快的经历。每一个我们曾不满意的今天，或许是过往前辈们都曾经历过的昨天。其实吃苦头、吃教训和吃批评，虽然让人难受，但反过来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因为每一次跌倒后再站起来，都会让我变得更强。最重要的是，能加入这样好的律师事务所，能遇到这样一个极专业且人极好的师父，或许本身已让我“足未满足,已到高处寻高处”。

素食如果是绿色的，绿虽然是红花的配角、预示着行情的下跌，一百人民币是红色的。没戏！但是，绿也可以是春天的颜色代表着希望，更代表着和谐，美元可是绿色的哦。反而有戏！

不仅如此，素食不但不会拖我后腿，反而能成为我当律师的特点和优势。因为选择素食与否，皆出于自身的真实意思，选好之后，自始、确定、当然有效——这是契约精神。坚持素食，其实只在一念之间，相信“此为底线，半步不让”的则能守之，这是原则性；认为“人生自在，来点无妨”的便会破之，这是灵活性。“君子以立不易方”，有原则、守契约，风吹雨打、威逼利诱皆不动，这才是真正的“立”，才是像山一样的大丈夫，才能让人心安。

我曾看到这样一个故事：有一次，盛大老板陈天桥试玩了自己的游戏《传奇》，他花了2天的时间让自己游戏人物的等级涨了两级，然后发现，他砍出去这把刀只是多加了一道白光效果而已，于是，他立即删除了这个游戏。功名利禄，在人生的游戏里，又何尝不是那几道白光呢。

以前又佛又丧的我会这样解读：当我在律师职业这座大山逆行而上，无奈前有险阻，道路又远又长，没走两步即悲观地以为，我没能力走到登顶。这时，忽有前辈从山顶上走下，我赶紧问他：“山顶的风景怎么样？”那前辈会说：“其实不过如此，你可以回去了。”于是我拍掌庆幸，大呼：“果然如此，我去也。”

现在，翻转来看，我可能会这样解读：当我问山顶风景，那前辈会说：“不要只看山顶，走好脚下的路，走一步有一步的风景，进一步有一步的欢喜。而且，年轻人走走更健康。”

只愿安在此山中

去年有一周的时间，我被事务所安排到虹口法院做法律援助。按常理来说，没有老板看着，做多做好都是不拿一分钱，而且每天来咨询的人真的很多，事情也确实很繁杂，一般人可能认为，随便做做就好啦。

但是，这种想法在我脑海中只是一闪即逝，原因很简单，如果这样做我会心不安。而且，来咨询的阿姨爷叔们，看我时那种专注的模样，真的像极了正在寻医问诊于白发苍苍的行业专家一般。对他们，我会情不自禁地要多坐直一点。有好几次，隔壁大学生法律援助窗口空空如也，而我这儿的窗口却排起了长队，因为阿姨爷叔更愿意向有实务经验的我来咨询，对他们我会不由自主地多说一些。

我明白，此时此刻我不仅代表着律师事务所，也代表着律师行业，最重要的是，我代表着我自己啊。如果我是和谐、积极、正能量的，即使案情再不乐观，他们也能多几分心定和心安。其实有的时候，施比受更有福，更能让人心安。

冰凉理性、仁者燃心。在那一周里，除了提供专业的法律方案，我会尽量多和他们聊聊人生：眉间要放一字宽，他人是非明日该忘；经历风霜不可退，一时输赢又何妨……我想，在他们看来我即使不是一名好律师，也一定是位好朋友吧。

那段经历，让我对律师职业重拾信心，我也渐渐重新喜欢上了当律师。

最后要说明一下，前文对“那挑柴汉子”的描写其实源自《射雕英雄传》江南七侠中的南希仁。虽然挑柴的汉子们很普通，没有逆天改命的奇遇。但是，他们也很幸运啊，都有个好团队，都能遇到很多贵人。最重要的是，识得此山真面目，他们都只愿安在此山中。

 

山俊

北京观韬中茂（上海）律师事务所律师。

业务方向：合同纠纷、债务纠纷、股权纠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