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的情怀

2020年第10期    作者:裘索    阅读 2,211 次

金秋十月，第二届东方插花生活美学展在水泥森林密集的陆家嘴最高水泥树的上海中心大厦，这座拥有最高空中花园吉尼斯世界纪录的亚洲第一高楼中拉开了帷幕。

在双节长假后密集的工作日程中调剂出时间，往复于同一楼宇的事务所与展会间。会展中除了中日两国主流花道流派的固定花作的展示外，参展的各个流派还演示了各自精到的花艺，讲解各自花道的精神内核，并伴有点茶焚香、抚琴低吟。香事、茶道、古琴这些传统文化的生活美学艺术，在搭建的宋式茶亭中被演绎得惟妙惟肖，观展者犹如穿越时空抵达邃古，浸淫于晋风宋韵的氛围中。古人的赏花雅兴可谓逸趣盎然，对花吟诗为诗赏，观花举杯为酒赏，伴花焚香为香赏，临花歌咏为乐赏，面花谭论为谭赏，这样的五官合一的花赏，实为赏花的至高境界，我们的先贤就是这样神仙般地恬适于四时花草带来的悠然佳兴。

在日本花道协会400多花道流派中，具有代表性的三大流派池坊、小原流、草月流在本次花展中展出了各自具有流派特征符号的大型花作，三大流派分别拥有500多年和近200年、100年的创派历史。枝叶花草演绎出新的美感，外化于形，内化于心，见素抱朴。日本花道的落点在知礼修行，其组织体系为家元制，由匠师收徒传艺，世世代代薪火相传。而本次参展的中国具有代表性花道流派的曹洞派、无花道、日月派、易花道、江南文人调等则仅有十年前后的创派历史。有些流派是在研习日本某一花道流派基础上融合改良后创派的，较之日本花道的创派历史，还稚嫩得如同蹒跚学步的孩子。然而追本溯源、折花入器的东方插花艺术肇端于中国，如同日本茶道始源于中国一样。1500年前北魏时期的龙门石窟佛像中便有花卉，唐宋两朝更是盛行“佛前供花”，视草木与人一样具有灵性和品格。日本遣唐使将该礼仪风俗带回日本遍传东瀛进而演变为花道，成为最具代表性的日本文化之一。二十世纪后随着日本经济的腾飞、国际化进程的加速，日本花道茶道也随之延伸辐射到国际社会，将人与自然、物我相知进而物我两忘的东方美学和哲思传递释放给西方世界。

当一个国家强盛起来、被国际社会关注的时候，这个国家的文化受到关注，而这些被关注的文化又会进一步影响到世界。

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传统文化的复兴和民族自信的创导，近十年来，插花艺术回归，这也不能不提及日本花道对中国花艺的反哺作用，日本插花来源于中国隋唐的佛前供花，天、地、人三位一体的中国儒家文化对其影响深远，经过数百年的发展、可谓流派纷呈，并尊为花道。日本花道尊崇形式静美、意境幽远，本次参展的无论大型还是小型花作，都彰显了日本大和民族特有的精致唯美。在参展的中国花道的花作中，也不难看出中式插花艺术在形式之外更多了一份自由洒脱的写意。

“我不想成为和他一样的人，但这并不妨碍我欣赏他的学问和知识”“好不好是一回事、喜欢不喜欢是另一回事，刻意去喜欢，折损的是自己的尊严”“合羹之美在于合异”……在流派林立的日本花道世界，偶会耳闻该类的心声辩说，更何况在个性上、在艺术主张上更强调自我的国人。多元化和不同见解的共存是事物该有的状态，我们本当抱着对传统的尊重、对创新的激励、对多元的包容的态度去面对纷呈，更何况不同时代不同环境和思想下的产生的新的审美视角呢。当以和而不同、责任系统、公论衡平的姿态面对花道世界。

回望十年前上海的花店，实乃名副其实的花店，除了花还是花，而放眼当下的上海花店，除了花，还有叶、枝、果等。四季交错、自然有道，落花静水皆文章，每一个季节派生的每一个状态都会拥有其独特的美丽内涵。何时能见枯枝残叶株曼老藤于花店？假以时日吧！思想不是钱能够砸出来的，美学又岂能速成快餐。

一个人的美影响不到社会，但当一个人对美的概念影响到社会中的每一个人，我们的国家我们的社会就会美起来。不拘泥流派而忠实于花道的原点，不难预见，在接下来的十年二十载，中国将会呈现出更多的花道流派。

有些东西也许不属于自己，然而有些东西一旦获得却难以失去。

毕竟坐于花前寂静可听香，更何况花外有书、草木关情，人不仅生活在现实中、也生活在理想中。

在花道的有限时空里感受无限自然的空灵，想到在草木的芳华里收获的那一份喜悦，记忆的拷贝不由回放到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清风拂花动，正当烂漫时，我跨出早稻田校门供职日本律师事务所，入住的律所寮舍位于东京绿化覆盖率最高的世田谷野泽，周末徉徜街巷小径，惊叹家家户户门旁庭前的盆盆罐罐花花草草安放得有形有致别有风情，倾羡女主人的有方打理，萌生“我也要那样”的执念，自此亲近植物侍弄花草。生活艺术化、艺术生活化，日本女子在为人妻前的待字闺中时期，一般都会去料理教室、花道教室学习生活技能、文化艺术的女红基础课程，家境优渥学养丰厚的还会去茶道教室研习宗教哲学综合美学。深信一个家庭女主人的修为左右着一个家庭的品质尤其是孩子的品性，母亲的远见里藏着孩子的未来。

数年后，我搬离所寮迁至表参道的青山，统辖日本国内148个支部和海外56个支部的小原流总部就坐落在表参道的骨董路的小原流会馆里，承担着花道的教学任务并行使着管理职能。就在那栋步行可至、漂亮的小原流会馆里，在周末、在节假日、在或许能够准时下班的平日夜晚里，我弥漫在花草中，一个单位一个单位地获取，一个段位一个段位地晋级，最终获得了教授资质的门标。小原流本部汇集了一流的技艺精湛的花道教师，常有闻昨晚NHK新闻主播画面背景的花作是某某老师的。法取乎上、得乎其中，法取其中、得乎其下，感恩在花道修习的道路上一路得到了一线老师的耳提面命，理解最高的技艺即无技艺的法术、不着痕迹中透露“素”之花的极致之凛，在一花一枝一叶中感悟“佗寂”、感悟“割舍离”对生命的意义。翻阅十多年前《上海律师》杂志在整版封页刊载的花作，回想十年前在上海世博千人会场的舞台上的插花演示，那份感恩是由衷的。花道于我而言，仅是澄怀观道和娱情乐意，纵有三千烦恼，不如拈花一笑。教授花道的牌匾门标仅权作曾经拥有的在扶桑国里漫步花道的履历而已，从未曾有一丝的挂牌招花徒之念想。

金秋十月、花落之前，一介在亚洲最高水泥森林中忙碌苦逼的职场人，邂逅了水泥森林中旷古曼妙的花草世界，在自然中得以瞬间的放空。匆匆一人生、当下自喜悦，与世间平分一场秋色真好。唐宋晋魏，那世界甚是遥远却很是喜欢。期待来秋第三届的花约。等风起之时、花落之前再看花。

庚子 秋月   

于沪上 索闲居

     裘索

上海市锦天城律师事务所合伙人，上海市第十三届政协委员、社法委副主任

业务方向：跨境投资、企业融资、知识产权保护及争议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