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京剧男旦票友之路

2019年第01期    作者:文│钱军亮    阅读 9,022 次

从初识京剧到迷恋程派

不同于很多京剧爱好者是受到家庭中长辈的启蒙，或是受到“革命样板戏”的熏陶后爱上京剧，我打小并没有直接接触过京剧，虽偶尔在电视里见过，但留存在印象中的最多也是京剧武戏的打斗场面。我与京剧之缘起于2006年陪朋友看的一出全本《玉堂春》，也就是我们耳熟能详的苏三起解的故事。有记忆以来，那是我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走进剧场观看京剧。舞台上的演员画上浓重油彩，在极简的布景和道具下以唱念做打的“功夫”来演绎故事，故事题材虽然是虚构的，但是好人得好报、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还是打动了我，使得我对京剧开始产生了兴趣。之后我就经常独自或者和朋友一起走进剧场观看京剧，最初一两年间我观看了为数不少的戏，如《四郎探母》《龙凤呈祥》《珠帘寨》《贵妃醉酒》《红娘》等。时间长了自然从关注京剧的故事性到欣赏唱腔和演员的表演，也逐渐开始可以区分京剧唱腔中的各种流派和不同板式。

我开始接触程派是因为一出《锁麟囊》，《锁麟囊》是程砚秋先生毕生最爱也是集程派之大成的一出戏。程派特色之一是其唱腔，程砚秋根据自身独有的嗓音特点，创造出了一种幽咽婉转、若断若续的唱腔风格。很多程派爱好者都说，听程腔好似自己的心中生出了一根丝弦，丝弦的另一端被演员拽着，听众的心绪完全被唱腔牵动，随之起伏，无法自拔。除了唱腔以外，程派的水袖功夫美轮美奂，程派戏剧意境高雅，很多剧目脱离了传统的才子佳人、王侯将相范畴，更多地反映了在特定时代背景下，妇女对社会不公、封建伦理枷锁、战争暴政地抗争和控诉。即使在当代的背景下，看程派戏仍能让人不禁感同身受。

神奇的京剧化妆术

作为京剧票友自然要上台演出，我第一次上台演唱是在2011年，参加上海律师京剧社的第二届京剧演唱会，清唱了一段程派的《锁麟囊》的“一霎时把七情俱已味尽”选段。现在想来当时的唱功还是非常稚嫩，清唱也不带任何表演，战战兢兢地对着台下几百号人完成了一段唱而已。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初次的清唱登台以后，第二年我就试着扮上装开始彩唱。那是2012年，在兰心大戏院上海律师京剧社为庆祝律师公会成立100周年的京剧演唱会，演唱的是《锁麟囊》的春秋亭选段。相比于清唱，彩唱的第一要务是要化妆扮上。因为我是男性，在台上要扮成女性，一定会非常关切的自己的扮相。说来京剧化妆是非常奇妙的一件事，通过浓重的油彩，贴片子，包头，插上各种头饰，穿上略显宽大的服装，在台上雌雄莫辨。其实，早年的京剧舞台都是由男性来演绎“生旦净丑”各个行当，作为旦角的女性行当也理所当然地由男性来扮演。经过化妆后男性扮演的女性角色不但需要不露痕迹，而且还要展现出女性的容貌美。四大名旦的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荀慧生的扮相各个都可以用惊艳来形容。好的扮相是演员获得观众亲睐、成功成名的一个重要因素。京剧旦角的化妆流程十分繁复，需要经历拍底色、拍腮红、定妆、涂胭脂、画眼圈、画眉毛、画嘴唇、勒头、贴片子、梳扎、插戴头面等程序。一般专业演员可以自行完成勒头之前的程序，勒头开始由包头师傅帮忙处理。而我作为票友，由于缺乏化妆的学习和实践，肯定需要请专业的化妆师帮助化妆。曾经为我化过妆的老师不下六七位，化妆师自己的审美、化妆技术、演员本身的底子都会对最后化妆的成功与否产生影响。京剧是舞台艺术，观众欣赏的是一种综合美，而绝非是单纯的唱，所以我自己每次彩唱演出也对化妆有一定的要求。在差不多经过十多次的扮装经历后，我自己也摸索出了一些规律，找到和自己审美志趣相投而且技术娴熟的化妆师。现在每次演出前，我都会提前与我的化妆师预约时间。除了找到适合自己的化妆师，演员自身的脸型也是扮相是否能够获得认可的重要因素，男旦演员扮上后一定要脸上不露丝毫男性痕迹，那才能算是成功。优美的扮相，尤其对于男旦演员，可以获得观众最初的好感与认可，增添演员的自信，在舞台上也更容易融入角色。

感受女性人物 体会别样心情

京剧归根结底还是以戏曲的手法演绎故事，演员需要让台底下的观众感受到你所演绎的人物故事。男旦是以男性来演绎女性人物，必须演得像一个女人。京剧的演出手段一般归纳为“四功五法”，即“唱念做打”和“手眼身法步”。专业演员通过从小的各种训练，熟练地掌握了各门技巧，可以很自然地把这些技巧运用到舞台演出中。专业的男旦演员也因为掌握了旦角表演的基本功，一个眼神、一串圆场就能很容易表现出女性的特点。而我们票友都是半路出家，还是把主要时间放在唱腔学习上，很少有人可以耐得住性子从枯燥的基本功开始训练。可自己要上台表演啊，如果是带着笨拙的体态上台，尤其是男旦，马上就要露馅，弄不好还会引起台下观众的哄堂大笑。所以我从首次彩唱登台开始，就和专业的老师学习一些最最基本的旦角身段，包括台步、指法、水袖和眼神。虽然远不能达到专业演员的水准，但是一些简单的戏还可以基本达标。技术不够，就需要动脑筋用其他手段来弥补，对票友而言最好的手段莫过于对人物思想感情的理解。京剧的程式化表现手段虽然可以解决一般性的表演问题，但是每个剧目中的人物还是有各自的情感特色的，否则演出来的人物定然千篇一律。就算是同一个剧中人物，也可以通过表演做出不同的诠释。我所钟爱的程派艺术，其演绎的人物大多是善良、正直、同时与社会不公抗争、结局悲惨居多的女性。我比较喜欢《春闺梦》和《六月雪》这两出戏，张氏和窦娥两个都是悲剧人物，但剧中需要表现的性格却又不同。尤其是《春闺梦》一戏，新婚三日丈夫王恢即被征军并战死沙场，一过年余，张氏不知噩耗，在梦中遇见丈夫回来。整个戏的戏核即是梦境一场，梦中的张氏与王恢看似团圆，但是这种夫妻间的感情交流绝对不能表现成寻常的打趣。我理解《春闺梦》是一出悲剧，即使是梦境的团圆，张氏见到丈夫回来的心情应该更多地是关心和欣慰，不能用太过火爆的表情和夸张的肢体动作去表现人物，而应该以内敛的动作和眼神交流来传达人物的心情。有戏曲评论人士说过，女人演女人，本色演出就可以；男人演女人，必须细心观察女人的一举一动，再经过艺术加工后表现出来。因此，男旦往往比女人更像女人。而对于我这样业余的票友来说，要演一个女性角色，虽然在技术上比不过专业演员，但是可以用自己的生活阅历，透过对身边女性地观察，来诠释所要表现的剧中人。我很享受在学习和演出过程中可以脱离本体，去体会和演绎另外一种人生的感觉。

勤学苦练 舞台上的放飞

京剧的学习除了上面说的身段基本功练习外，唱念的部分需要通过反复不断地模仿才能提高。一个小腔到一个唱段经常需要聆听并演唱上百遍，难免会觉得枯燥懈怠。但京剧就是需要靠数量积累的死学，才有可能获得提升。当你练到第九十几遍时可能觉得越来越不像了，但真当你完成一百遍后停下来再试一次，这时会发现自己确实进步了。对于大多数的票友来说舞台上想要表现到80分，台下必须要练到120分的水平。台下的熟练度越高，上台后才会更轻松自如。作为男旦，我希望自己上台可以忘了自我完全进入角色，如果始终想着自己的男性身份，那演起来必定缩手缩脚。这些都是说来容易，做来难。每次上台，扮完妆戴上层层的假发和笨重的头饰，只感觉脖子也要被压断了，刺眼的灯光打在脸上，眼前一片白茫茫，却还要对着台下某个方位做出各种表情，台词已经熟到脑子里会自动播放的程度，此时还必须要进入到角色的内心才能完成一场演出。如果真正能做到忘却自我进入角色，演来反而会更轻松，也不会出现忘词的现象。所幸我喜欢的大多数是悲剧人物，悲剧更容易帮助我入戏。经过几年的积累，2018年6月16日在李宏、朱小苏律师等好友的大力协助下我终于得偿夙愿，在上海京剧院的周信芳艺术空间上演了一台自己的程派京剧专场演出。我演出了程派经典的《春闺梦》《荒山泪》和《贺后骂殿》三个折子戏。这三折戏的唱念和表演都非常吃重，我提前几个月就开始向专业老师学习，此外自己还进行每周三次左右的单独练习。虽然过程十分辛苦，但是最终的舞台呈现还是令自己满意的，整场演出精神完全集中在人物里没有抽离,那一刻在台上我就是剧中人，在舞台上我才是放飞的、自由的。我很庆幸自己爱上了京剧，身边更有一群热爱京剧的律师同行和朋友。有了京剧的陪伴，也为我的人生增添了一抹绚烂的色彩。

钱军亮

上海市华诚律师事务所合伙人,上海律协青年律师工作委员会委员，税法业务研究委员会委员，徐汇律师工作委员会委员。

业务方向：公司商事、金融与资产管理、贸易海关及税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