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答案

《模仿游戏》影评

2015年第06期    作者:顾茜菲    阅读 3,111 次

1939年9月，德国以闪电之势攻占波兰，英国不得不正式对德宣战。英国国王乔治六世通过广播对全国发表了他那著名的演讲：“在这个庄严时刻，也许是我国历史上最生死攸关的时刻。我向每一位民众传递这样一个消息，对于我们中大多数人来说，我们将第二次面临战争。”

 这就是故事最主要的舞台。然而当时间轴刚转回1939年时，过于安详的阳光和英国人习惯了的西装革履让人几乎忘了这是在战争时期，直到那位来自军情六处的神秘军官语气淡漠地对图灵说：当我们进行这段对话时有三个人正因英格玛机而丧命。哦，又是一个。希望他还没成家。

这时电影里的天才们才和观众们一样，感到了一丝紧张。是的，他们也正面临着战争。他们的敌人是世界上最无法破解的密码机，每一天的可能性是159后面18个零。

图灵已经不是第一个出现在荧幕上的孤僻天才，破译英格玛机的过程其实并无新意，真正的精彩其实是在破译之后所产生的矛盾。如果就这么使用了破译之后的信息，德军将立即停止英格玛机的使用，之前所做的一切便全是徒劳。于是筛选信息便是最好的出路。选择最关键的情报并对其防备，在最要紧处给予德军致命打击，其余的便装作不知道。这显然是能够将破译英格玛机的价值最大化的做法。事实上英国人也确实这么做了，考文垂事件便是一例。为了不让德军发现英格玛机已经被破译的事实，英军截获了德军将要空袭考文垂的情报后，没有采取非常规的防御措施，也没有对城内居民进行警告。于是德军对考文垂进行了毁灭性的轰炸，整座城市被夷为平地。

那么问题来了：被选择忽略的那些信息，那些被放弃的人们，他们就应该白白送命么？

在战争面前，一切似乎都变得正当起来。乔治六世在演讲里说，如果希特勒大行其道，世界文明秩序将毁于一旦，我们必须捍卫我们所珍视的一切。于是取得战争的胜利变得不仅仅是胜利，而是更为崇高的目标，为了胜利所做的一切也似乎都变成了正义。然而，为了大义而牺牲小部分人，这仍然是正义么？正如电影中那个只能眼睁睁看着哥哥被袭击的少年愤怒的质问：凭什么由你来决定谁生谁死？

仅仅因为只有他可以么？

没有答案。图灵没有，即便是英国政府也无法说清这是非对错。于是在战后，所有资料被销毁，所有人的档案被清零。大家各自归位，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整件事被作为秘密保守了50年。

战争里的对错，图灵想不明白。关于自己的问题他也许更想不明白。

图灵的性向无疑是关于这个人物的另一个重要话题。在当时的英国同性恋仍然被视为犯罪，于是图灵在战时战战兢兢地保守这个秘密，战后却仍然没能逃脱被发现以及因此被判处猥亵罪的厄运。被迫接受荷尔蒙治疗让他变得迟钝，精神崩溃，直到不堪忍受地吃下一只涂了氰化物的苹果。

电影的一个精妙之处就在于片中共有三条时间线。学生时代，战争时代，战后。三条线互相穿插交错，混乱地恰到好处。少年时代的图灵与克里斯多夫之间纯洁而真挚的感情，战时的矛盾与挣扎，以及最后的孤单潦倒，三者之间的对比与互动让图灵与克里斯多夫之间的情感更加令人动容。图灵一定一直都没有想明白，只是爱一个人而已，到底错在哪里？而又是谁，有权决定是对是错呢？

在战争里谁有权决定谁生谁死？和平年代里谁又有权决定人能不能爱另一个人？阿兰图灵，这个也许是全英国最有智慧的人，想不明白。于是在电影的最后，在面对审讯时，微微红肿着眼睛的图灵提出了这样的问题：你来告诉我我是什么吧。我是机器吗？我是一个人吗？我是战争英雄吗？我是一个罪犯吗？

 同样的，没有答案。他凄凉的结局在电影的一开始就已经得到了预示。他说过，我喜欢苹果。

电影的最后时间轴又回到了战争胜利的时刻。意气风发的青年图灵与伙伴们一起将几年来所有的资料付诸一炬，以此方式来庆祝胜利。火光之中屏幕上出现了让人心酸的文字：      

“在接受了一年荷尔蒙治疗后，阿兰图灵于1954年6月7日自杀，时年41岁。2013年女王伊丽莎白二世特赦图灵，以示对他前所未有的成就的尊敬。历史学家估算，破译英格玛机使得二战至少提早两年结束，拯救了1400万条生命。政府保守此秘密长达五十余年。”

从图灵自杀，到伊丽莎白二世对他赦免，中间隔了59年。2014年世界反法西斯战争70周年纪念日，伦敦塔周围红成一片的罂粟花美得惊心。2015年美国最高法院承认同性婚姻合法化，全世界各地的六色彩旗令人振奋。这似乎是在给图灵的问题一个迟到了太久的回答。小到决定爱一个人的权利，大到自由地活着不受侵犯的权利，那些正当的、如今看来理所应当的权利也可能需要经历漫长而艰苦的斗争才能够获得。Freedom is not free。一切看似无解的问题的答案，如今看来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而已。

那么迟来的正义还是正义么？

一样，还是没有答案。●

    （作者单位：上海市海华永泰律师事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