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3月28日下午，上海律协非银行金融专业委员会举办了“扬帆非洲：涉外金融法律服务的机遇和挑战”专题讲座，邀请上海日盈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徐则律师主讲。

讲座从埃塞俄比亚、赞比亚、加纳及坦桑尼亚四国的国家概况、法律服务行业概况、各国的律师事务所交流及中国企业在当地的现状四个维度分析法律服务业出海非洲的机遇和挑战，并着重分析了非洲国家的政策性风险。        

 一、非洲之行综述

1. 行程概览

（1）行程介绍及体验概说

本次非洲考察的实地体验，深刻印证了地理特征与商业布局的紧密关联。从埃塞俄比亚首都亚的斯亚贝巴飞往加纳首都阿克拉的5小时航程（超过上海至新疆的飞行距离），让我直观感受到非洲大陆的广袤纬度特征——尽管总面积不及中国，但近赤道的特殊区位使其东西跨度极具战略纵深。

首周在加纳的深度调研中，我通过走访西非经济共同体总部、中资工业园及特马港海关，切身理解了该国作为区域物流枢纽的核心价值。随后沿几内亚湾向南拓展考察，重点探访了东非门户坦桑尼亚：在达累斯萨拉姆港集装箱码头，亲眼见证我国70%对非物资（涵盖赞比亚铜矿设备、刚果民主共和国基建材料及布基纳法索民生货物）通过“中央走廊”陆运网络分拨全非的壮观场景。这种“海港+腹地”的联动模式，配合西非国家对华免签、税收优惠等政策，使加纳成为中国企业建立区域分拨中心的优选地。

（2）对非洲国家的总体看法

非洲经济呈现梯度发展特征，可划分为三大核心板块：第一梯队以西非国家经济共同体（ECOWAS）为主体，以尼日利亚为增长极，依托2.1亿人口红利及石油资源（占非洲总产量的27%），形成区域经济引擎；第二梯队聚焦东南非共同市场（COMESA）的19个成员国，以大宗商品贸易为核心，涵盖矿产、农产品等全球供应链关键环节；第三梯队则以中非经济货币共同体（CEMAC）为代表，通过石油、木材等资源型经济实现差异化发展。

特色产业方面，印度洋岛国集群表现亮眼：塞舌尔、毛里求斯等国的旅游业贡献超35%的GDP，其“高端会议+离岸金融”模式吸引跨国企业布局——例如某科技企业连续三年在塞舌尔举办全球峰会，利用其免签政策实现跨境资金高效流转。经济指标上，塞舌尔以1.7万美元人均GDP位列非洲前三，博茨瓦纳凭借钻石产业转型实现人均GDP 8000美元，而摩洛哥借力毗邻欧洲的优势，汽车制造业出口占非洲总份额的22%，形成独特产业竞争力。

当前中非合作重点集中于东非共同体（EAC）与西非经济带，我国76%的非洲产业投资集中于尼日利亚、肯尼亚、坦桑尼亚等市场，这些区域凭借自贸区政策（如关税减免、本地化采购激励）和工业化进程，正成为中资企业建设海外生产基地的核心区。北非地区因历史投资布局较少，仍需深化基础设施与新能源领域的合作探索。

2. 埃塞俄比亚

（1）国家概况

我们从法律准入维度解析埃塞俄比亚的战略价值：该国不仅是东非门户和桥头堡（占据非洲之角70%航空货运量），更是中资企业进入非洲的法治化通道。其首都亚的斯亚贝巴作为非洲联盟总部所在地，形成了独特的“法律外交枢纽”地位——我国85%对非投资项目的法律尽调在此完成初步备案。

（2）法律服务行业概况

埃塞俄比亚作为中资企业进入非洲的重要门户，其法律环境呈现“国际接轨与本土特殊性并存”的特征：自2020年加入《纽约公约》以来，该国商事仲裁裁决的跨境执行已覆盖全球157个缔约国，实务中建议在投资合同中优先采用“亚的斯亚贝巴商事仲裁中心+中国贸仲委（CIETAC）”双轨条款，可使争议解决周期平均缩短至6个月；尽管该国1965年签署的《解决投资争端国际公约》（ICSID）尚未完全落地，但通过援引《中埃双边投资协定》中的“伞形条款”，投资者仍可将争议提交国际投资争端解决中心（ICSID）管辖以规避本土司法不确定性。当前中资企业需重点关注其2023年修订的《投资法》中关于外资持股比例动态调整条款（矿业领域已从75%放宽至90%），同时建议在能源、基建等核心领域合同中嵌入《联合国国际贸易法委员会仲裁规则》作为兜底机制，以平衡法律环境波动风险。

（3）埃塞俄比亚东方园区及中国企业现状

东方工业园作为中资企业在埃塞的核心聚集区，集聚了数百家中国企业，其投资协议与税收协定的有效落实为入驻企业提供了稳定保障。从法律实务视角观察，园区内已形成制造业与服务业的完整产业链条，尤其在法律需求层面，我们注意到园区企业普遍存在合同架构优化、劳资合规审查等高频服务需求，这正是我们法律团队可以重点深耕的领域。

除该园区外，埃塞境内还有十余个中资主导的产业园区，其运营模式已突破传统招商范畴，逐步构建起涵盖商务咨询、法律支持、快速通关等配套服务的综合体系。以我们的法律服务经验为例，园区企业在跨境投资协议执行、本地化用工合规等环节均需专业法律介入，这种“产业+服务”的协同模式正在成为中资企业降低海外运营风险的关键支撑。

3.  赞比亚

（1） 国家概况

赞比亚作为非洲中南部内陆国家，其经济发展高度依赖跨境物流体系，主要通过坦桑尼亚的达累斯萨拉姆港和肯尼亚的蒙巴萨港实现货物进出口。我们实地考察发现，从港口到赞比亚内陆的铁路运输需耗时3-5天，公路运输受雨季影响更大，这种物流特性直接导致中资企业仓储成本增加15%-20%。该国北部铜带省是核心资源区，我们在当地看到中资矿企的卡车车队昼夜不停地向港口运输铜精矿，但也观察到矿区周边社区因就业机会不均产生的矛盾——比如某中资矿场2000名员工中仅有30%为本地居民，这种比例失衡已成为劳资纠纷的潜在风险点。首都卢萨卡作为经济中心，中国商贸城、中餐馆密集分布，形成独特的“小中国”生态，但市政供电不稳定（日均停电3小时）迫使中企自备发电机成为标配。

（2） 法律服务行业概况

我们在赞比亚处理的多起案件显示，虽然该国1992年加入《纽约公约》，但仲裁裁决执行仍面临现实障碍：某中资建材企业胜诉后耗时14个月才完成债务人账户查封，期间需自行雇佣当地侦探公司定位对方资产。诉讼程序更凸显差异——赞比亚法院不提供被执行人财产线索查询服务，我们曾通过追踪债务人子女就读国际学校的缴费记录锁定其隐藏账户。当地律师行业存在明显断层：首都律所集中在独立大道周边，收费高达每小时1500元人民币（相当于普通工人3个月工资），而偏远省份甚至没有持证律师。值得关注的是，赞比亚特有的“传统酋长法庭”仍对土地纠纷具有管辖权，我们代理的某农业投资项目就因未取得酋长认可文件，导致土地过户被搁置8个月。

4.  加纳

（1） 国家概况

加纳位于西非几内亚湾沿岸，北接布基纳法索，东邻多哥，西靠科特迪瓦，首都阿克拉作为经济中心集中了港口、商贸和外资企业。该国地形以平原和低矮高原为主，沃尔特河贯穿全境，形成世界最大的人工湖之一沃尔特湖。自1957年独立以来政治相对稳定，经济支柱涵盖黄金开采（南部矿区）、可可种植（北部农业带）及新兴的石油产业。中加合作始于1960年，当前重点聚焦矿产开发、基建投资和医疗援助——我们在阿克拉看到中国援建的医疗设施仍在运营，当地三甲医院稀缺使得中资诊所成为重要补充。

（2） 法律服务行业概况

作为《纽约公约》缔约国，加纳的商事仲裁裁决可通过国际机制执行，但本地法院判决跨境认可仍存障碍。本地律师执业需严格遵循英式法律教育体系：必须完成四年法学本科并通过律师学院培训，方能在法院出庭。我们拜访的华人杨律师是典型案例——他在加纳大学取得学位后，经英国模式的专业训练获得执业资格，成为当地唯一由华人创办的律所负责人。这类律所主要服务在阿克拉经济区的中资企业和华侨，处理合同纠纷、投资合规等实务，但由于外籍律师无法出庭，国内律师仅能提供法律咨询和仲裁支持。

（3） 华侨律师事务所之行

在阿克拉华人商圈，我们深入考察了一家由中资背景支持的律所。杨律师的团队扎根当地十余年，其办公室位于经济开发区核心地段，周边聚集大量中资商铺和酒店。律所日常处理中企矿权纠纷、劳工合规等案件，但受限于本地法规，国内律师无法直接参与诉讼，需与加纳持证律师合作。值得注意的是，当地法律服务收费高昂——普通咨询费折合人民币千元以上，一份公证文件办理成本相当于本地居民三个月收入。律所二楼设有中式会议室，墙上贴满中资企业答谢锦旗，侧面反映华人投资的法律需求旺盛。            

5.  坦桑尼亚

（1） 国家概况

坦桑尼亚凭借达累斯萨拉姆港的区位优势，成为东非重要的物流枢纽和经贸门户。该国自20世纪50年代起便与中国建立紧密合作，首都多多马及达累斯萨拉姆的金融区高楼林立，港口经济带动了制造业和跨境贸易的繁荣。中坦合作覆盖基建、能源、医疗等领域，数百名中国员工常驻当地，在富人区形成以中式别墅为核心的生活圈，日常出行依赖本地打车软件（可呼叫摩托车、三轮车或轿车）。尽管市中心建筑现代化程度较高，但电力供应仍不稳定，部分地区依赖中国援建的太阳能设施维持运营。

（2） 法律服务行业概况

作为《纽约公约》和东非共同体（EAC）司法框架的缔约国，坦桑尼亚商事纠纷优先通过仲裁解决，裁决执行效率显著高于诉讼。当地沿用英美法系传统，商业诉讼一审程序约需1-1.5年，若涉及基层法院则可能拖延至2年以上，举证责任分配与证人传唤流程复杂。律师行业呈现高集中度特征——全国仅3000余名注册律师，头部律所收费达每小时1500-2500元人民币，案件代理常需与印度裔、巴基斯坦裔律师合作，后者在能源、烟草等传统行业具有深厚资源网络。

（3） 坦桑尼亚律师事务所之行

我们实地探访了达累斯萨拉姆一家头部律所，该所拥有15名律师（含3名合伙人），主要承接中资企业矿产并购、劳工合规及港口纠纷案件。其办公区位于金融城核心地段，会议室悬挂中坦两国国旗，案卷管理系统兼容斯瓦希里语和英语双版本。在代理某中资建材企业清关纠纷案时，该所通过“仲裁+临时禁令”组合策略，仅用3个月便冻结债务人港口仓库货物。值得注意的是，坦桑尼亚司法部要求外资律所合作必须由本地持证律师签署文件，这导致中资企业合规成本增加30%-40%。

（4） 坦桑尼亚中国企业现状

中资企业在坦桑尼亚形成“港口经济+园区开发”双轮驱动模式：达累斯萨拉姆港周边聚集了20余家中资物流企业，负责将赞比亚铜矿、刚果（金）钴矿转运至中国；郊区工业园则复制“前店后厂”模式，某中资开发商建设的综合社区包含别墅群、中餐厅和安保培训中心，但物价水平远超本地市场（一碗面条售价约60元人民币）。法律需求集中在矿产特许权续期（需每5年重新谈判）、土地权属证明（部落酋长签字为必备要件）及劳资纠纷调解（本地员工最低工资约800元人民币）。企业普遍实行“双轨安保”制度：厂区由中方管理团队监控，外出考察则雇佣持枪警察随行，以应对突发治安事件。

二、 出海非洲的机遇和挑战

1.  非洲国家法律服务市场情况

非洲法律服务市场呈现显著的地区差异和专业壁垒，中资律所通过多元化模式逐步渗透。以赞比亚为例，全国仅1500余名注册律师，首都卢萨卡律所单小时咨询费高达1500元人民币（相当于当地工人3个月工资），公证业务被执业超15年的资深律师垄断，导致文件认证成本较邻国高40%。加纳沿用英国法律体系，外籍律师无法出庭诉讼，某中资矿业公司因合同纠纷被迫支付2万美元“合作费”通过本地律师提交诉状。坦桑尼亚虽加入《纽约公约》提升仲裁效率，但基层法院程序冗长——某港口物流企业因货物被扣提起诉讼，耗时26个月完成一审，仓储成本累计超300万美元。当前中资律所主要通过设立“法律咨询公司”开展业务，如赞比亚江西经济合作区法律服务中心年均处理劳资纠纷120余起，通过“中英双语劳动合同模板”降低诉讼率65%。值得注意的是，印度裔律师群体把控能源、烟草等传统行业法律业务，中企介入核心项目时常需支付合同金额3%-5%的“资源引介费”。

2.  非洲国家的政策性风险

系统性政策风险对中企构成持续性威胁，需构建多维防御体系。政权更迭常引发法规回溯——加纳新政府追溯调高矿业增值税至22%，某锰矿企业因前期投资测算基于12%税率被迫重组股权引入本土财团；赞比亚《本土化条例》要求外资企业董事会本地董事占比不低于40%等。应对策略包括在投资协议中增设“政策稳定性条款”、建立占投资额5%的“政治风险储备金”、购买“政权更迭险”覆盖损失。

三、 结语

1.  出海非洲——机遇与挑战并存

非洲大陆蕴藏巨大商业机遇，矿产资源开发（如赞比亚铜矿、刚果金钴矿）、基建需求激增（坦桑尼亚港口扩建、埃塞俄比亚工业园）及消费市场扩张（传音手机占据40%市场份额）构成核心吸引力。然而挑战同样严峻：法律体系差异导致仲裁裁决跨境执行困难（如坦桑尼亚某物流企业耗时26个月完成一审诉讼），政策突变风险频发（加纳新政府追溯调高矿业增值税至22%），汇率剧烈波动（赞比亚克瓦查三年贬值55%吞噬企业利润）。安全威胁更是如影随形——卢萨卡街头飞车党抢劫、南苏丹油田绑架事件、刚果金矿区武装冲突，迫使中企投入12%运营成本用于安保（如三线押运制度、安全屋系统）。中资企业需在“高风险高收益”中寻找平衡，通过本土化策略（雇佣酋长顾问、签订传统权力条款）和创新风控手段（汇率联动条款、政治风险储备金）破局。

2.  旅行目的地推荐

商务差旅优选北非及东非安全高地：摩洛哥“非洲后花园”的马拉喀什古城与卡萨布兰卡现代都市交融，某中企前高管投资的法式餐厅成为华人社交枢纽；坦桑尼亚乞力马扎罗雪山脚下的阿鲁沙小镇，既是Safari起点也是贸易中心，中资开发的度假别墅区配备24小时武装安保；加纳首都阿克拉“金孔雀酒店”作为华人地标，提供80元/碗的牛肉面并定期举办行业交流会。但需严守安全准则——避免单独前往贫民窟（如内罗毕基贝拉）、夜间禁戴贵重首饰、选择中资背景酒店（赞比亚园区宾馆房价1000元/晚含全天安保），并随身携带疟疾预防药物。

3. 风土人情与见闻

非洲社会呈现鲜明反差：卢萨卡金融区律师时薪1500元人民币，而工业园区工人日均徒步两小时通勤；印度裔律师垄断能源领域法务（如坦桑尼亚天然气项目招标需支付5%“资源引介费”），部落酋长签字却是土地交易必备要件。华人社群已形成自给生态——赞比亚江西合作区内四川火锅店、温州小商品市场俱全，甚至出现驾照换领中介服务。文化冲突催生特色解决方案：某中资工厂因禁止本地员工喂养看门犬引发抗议，最终设立“宠物互动日”妥协；刚果金矿区用卫星通讯设备保障夜间巡逻，而视频会议常因网络中断变成“语音留言接力”。这些鲜活细节拼凑出中企出海非洲的立体图景：在法律制度缝隙、文化隔阂与商机并存的热土上，坚韧与智慧是生存法则。 

（注：以上嘉宾观点，根据录音整理，未经本人审阅）

供稿：上海律协非银行金融工具专委会 

执笔：张凯迪 上海律协非银行金融专业委员会秘书